容与

掠影(润景)11

第一卷:1  2  3  4  5  6  7  8  9  番外一

第二卷:1

----------------------------------------------------------------------------

Chapter 2 午点

今天午后的水果是橙子。

由金作家仔细地剥好切块,整齐地放在盘子里,黄澄澄的果肉衬上金作家精心挑选的小盘子,加上一杯金作家独门秘制的香草茶。

倒是显得悠闲。

徐伊景于是从善如流,暂停了手中的工作,开始享受午后的片刻悠闲。金作家本来是擅作主张,但克制不住地想要散发老母鸡般的关怀,不料徐伊景竟然默认,于是她每天在午后给徐伊景送上一份水果。

她自然不知道,这个点钟,诚进集团的崔会长也在享受同样的待遇。

 

崔书润曾是个文学教授,即使现在在名利场中摸爬滚打,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铜臭味,但骨子里依然有着抹不掉的东西。

文人的酸腐。

徐伊景记得以前她曾这么戏谑过。崔书润生气时不明着发火,而是拐弯抹角引经据典是一例;作重要的决策时,常常手里捧着本厚重的书籍翻看,轻描淡写地随口吩咐上一两句时眼角眉梢的沉稳又是一例;再有,就是这个吃下午茶的习惯。

 

崔家人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只有崔书润,大概是看多了文学书籍,莫名地向往书中的绅士小姐们在午后喝下午茶,谈笑风生的场景,慢慢地就养成了习惯。徐伊景出现以后,崔书润可算是找到了同伴,硬是以各种理由把徐伊景从学业与工作中暂时地拉开,小坐片刻,喝上一杯清茶,吃吃水果,聊聊天。那时都说了什么,大多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约莫是崔书润钟爱的文学,徐伊景的课业和其他不着调的东西。回想起来,徐伊景大概记得这么一句,“学问只是虚荣的别名,它仅仅是让人妄图脱离人性的努力而已”①。

徐伊景只觉得理所当然,但崔书润的眉眼被遮掩在树荫的阴影下,依稀只见得唇边的苦笑。

“你也这么觉得吗,伊景。”

“人的本性,哪里有人能独善其身。”

除去这样的少数时刻,她们虽有些意见分歧,谈话大多也是轻松写意的。就算沉默,也不难熬。

 

徐伊景上高中的时候学业繁忙不着家,崔书润得了空也会带着些水果点心,特地到徐伊景的学校去,趁着课间把徐伊景叫出来。吃不完的,自然地留给了徐伊景。徐伊景虽然没有吃零嘴的习惯,但崔书润给的东西还是好好地收下,有同学看点心精致,又顾忌徐伊景的冷淡,徐伊景察觉到这些目光,也一概装作不知。后来,崔书润进入诚进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整改了秘书室,削弱了崔远载的势力,但依然要求有下午茶吃。

只是到底没有了闲适的气氛,谈话多半围绕着斗争和钱权,少有的静默后尽是疲惫。

 

徐伊景突然有些怀念那些时光了。用着从崔书润处学来的慢条斯理的优雅动作结束了这片刻的休憩。

“金作家。”

“画廊的准备事务就绪以后,安排一个慈善晚会吧。”

“请帖,不要忘了给崔会长准备一份,送到我这里来。”

 

崔书润的下午茶用得就不如徐伊景那么闲适了。以崔家的底蕴,珍藏的红茶就而言比起香草茶不知昂贵了多少,崔书润却觉得索然无味,连摊开在膝上的名家著作也无法让她沉下心来。

她近来总觉得心浮气躁。也许是风暴将至的缘故,天气湿热沉闷。崔书润总觉得心悸。

皱着眉细想近来集团的事务,一切都在正轨,只有收购韩星制铁一项略微费心,但政府关系一番打点,几套朝鲜白瓷送出,按理来说不应该再有波折,竞争的几家都不可能是诚进对手。至于集团的其他事务,断然不用太过劳烦会长本人的。

除了迪拜项目。

或者说,除了徐伊景。

来自分公司的汇报每个月都按时送达,光从文件上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来自其它职员的反馈也显示一切毫无异常。

工程顺利地进行着,已经接近尾声了。

崔书润拿起电话,“向迪拜那边了解一下什么时候项目能结束,让负责人在结束后尽快回来述职。”

所谓的负责人,就是徐伊景。与其胡乱猜测徐伊景会有何动作,不如直接把人叫回来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徐伊景一定会有动作,崔书润如此肯定。

这三年来不是没有人向她说过徐伊景的事情,一开始大多是质疑之声,大概是说徐伊景一直跟在她身边任劳任怨,若非徐伊景,崔家的胜者未必是崔书润云云,直到S金融成立并隐隐有独立于诚进运行的趋势,局外人方才觉察出徐伊景究竟是以怎样不可思议的速度抄了崔氏的底,对崔书润的戒备之心多少有了明悟。后来的几次危机,S金融给诚进提供的资金支持也被人看在眼里,崔徐关系更是扑朔迷离。

她们究竟是朋友,是敌人,还是随利而动的合作伙伴?没人说得清楚。于是局外的嘈杂声渐消,所有人都在观望,看徐伊景的动作,看崔书润的态度。

 

崔书润不为所动。她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她当年为什么突然对徐伊景动手,不管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她从未表露过对自己决定的后悔,不管这种行为是否实际上损害了她和徐伊景间的友好关系而促使敌对。

但她的确犹疑过那么一瞬间。

不是因为外派徐伊景,是因为时机。从她尚存不多的道德底线而言,从功利性担心引起情绪化的敌对而言,刚在床上滚过就翻脸无情的行为都是不应该发生的愚蠢冲动。在徐伊景刚离开的头几个晚上,崔书润都在公司留宿。房间里残留的徐伊景的气息,甚至是那张见证了一切的床铺都令她无法遏制地想起徐伊景当时的表情。

愤怒。她只能这么解读。一闪即逝的愤怒旋即被一种冰凉的东西覆盖,那是徐伊景惯常的表情,毫不掩饰的野心。

崔书润知道她亲手毁掉了某种隐秘的可能性,一个令人想起就不由得双颊发烫,嘴角抑制不住勾起窃喜的未来。

这是她的目的,之一。

 

徐伊景,徐伊景。

在她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她们是互不相识的。徐伊景肯定听说过崔家二小姐的名字,包括她自幼聪慧漂亮的传闻,崔书润连徐伊景的名字都未曾耳闻。虽然和崔家有一层稀薄的血缘,但那太微不足道了。崔东诚了解自己女儿的善良秉性,处理的时候干脆没有和家人商讨,直接答应了徐峰秀的要求。

徐伊景就这么静默地生活了九年,直到徐峰秀去世。

崔书润从灾难中回过神后才知悉徐峰秀的事情。崔东诚原本不愿意告诉她,当时的崔书润整夜从恶梦中惊醒,夜晚在大宅里偶然听到的。她执意去祭奠,沿途上,第一次听到徐伊景的名字。

他们说,徐伊景是徐峰秀一手带大的;他们说,徐峰秀执意送徐伊景去上学,明明身份敏感不便,在徐伊景被人欺负时还是出面解决;他们说,徐伊景在看到尸体后一滴眼泪都没流,是个冷血的怪物。

他们为回避崔家二小姐早早离开了灵堂,摇头晃脑地议论着这件事,看到崔书润就恭敬地行礼然后远远躲开。

而十四岁的徐伊景,独自待在灵堂里,还未完全长开的身子跪地笔直,面前放一个算盘,似乎在算账。崔书润进门的响动惊到她,猛地回头,两滴来不及压抑的泪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落,落在崔书润小心翼翼伸出要拍拍她肩以示安慰的手心里。

崔书润只觉得刚才听到的议论都是狗屁。愧疚和疼惜占领了她的思绪,没有丝毫犹豫地,她提议,“和我一起生活吧。”

面无表情的徐伊景完全看不出流过泪的样子,一双幽深的黑眸直直对上了崔书润的关切。

她蓦地冷笑起来,“你能给我什么?”她冷漠地向徐峰秀的遗体处示意,“和这个人比如何?”

崔书润的呼吸凝固了,只听得一句:

“你能给我什么,我能给你什么,同情怜悯统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数额清晰的交易。”

 

重要的,只有数额清晰的交易。

崔书润猛然从梦境中惊醒,言犹在耳,那个人当时尚且稚嫩但清冷丝毫不减的声线清晰,就连她身上长年带着的寒凉气息也显得如此真实。

甚至连后来崔书润特地换的奶香味沐浴露的气味也若有若无地萦绕不去。

 

她一惊。

冷冷的月亘古不变地洒下清辉,落在昏暗的房间。在角落里,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静站立。听到了响动,她转身,把手从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上拿开,一步步走向崔书润,最终在床边站定。

她俯视着坐在床上惊魂未定的崔书润,逆着光,勾起一个没人能看到的笑容。

崔书润只感觉喉间干涩。短暂凝固的血液在听到徐伊景的第一句话时才开始流动,受惑于黑夜与月光的头脑终于清醒,开始运作。

她没有接过徐伊景递到她手边的那杯水。

“书润。”

“徐代表,有何贵干?”

“听说,崔会长找我?”

-----------------------------------------------------------------------------

①:语出《斜阳》(太宰治 著)。

小的时候家里的老人常常在午睡以后吃水果,称作“午点”。


评论(4)

热度(37)